大地的孩子记述大地的故事——读路生长篇报告文学《祁连山的呼吸》

瞿方业

收到老友路生的新书《祁连山的呼吸：保护和修复河西走廊生态文化报告》（以下简称《祁连山的呼吸》）好几周了，工作之余一直在看，深深地被这部作品所吸引。

作为甘肃人，我曾经认为自己对祁连山、河西走廊一带还算熟悉，武威、金昌、酒泉、嘉峪关等地也都去过，几十年来无数次乘车穿越河西走廊，一再眺望、感受过祁连雄壮的身姿，看过雪峰、大漠、戈壁、绿洲以及各种西部景观。但是，看了这本书，感觉自己对于这片土地的了解实在谈不上深厚。作为新闻工作者，在甘肃工作生活了几十年，却一直没能像路生这样细致地用脚步去丈量这片土地，为祁连山和河西廊进行大篇幅的书写，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说起来真是有些惭愧。现在老友写出了这样一部有价值的书籍，激动之余难免要谈一些感受和印象，以此对老友积极奔走、辛苦劳作、忠实记录的精神致以敬礼。

《祁连山的呼吸》封面

《祁连山的呼吸》是一部聚焦生态文明建设，全景式书写祁连山、河西走廊生态保护的不可多得的报告文学力作。作品主题宏大，立意高远，气象不凡：有扎实深入的采访，有感人肺腑的人物故事，有生动可感的细节呈现，有对历史资料的翔实梳理，有丰富而诗意的抒情表达，从中可见路生这位资深记者兼实力派作家的深厚写作功力和踏实的作风。经由他全面细致的书写，我们对祁连山和河西走廊近年来在生态保护方面的成果就有了深刻而直观的印象，对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努力有了更加深入的认识。

祁连山是我国西部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是黄河流域重要水源产流地，也是我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优先区域。但曾经一度被无序无度开发，植被稀疏、草原退化，局部生态遭到破坏。党的十八大以来，生态文明建设被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越来越深入人心。祁连山历经“史上最严”整改，祛多年沉疴，还欠账旧账，生态保护取得了丰硕成果，森林蓄积量持续增加，草原生态稳定性不断增强，水域面积更加稳定，雪豹等珍稀野生动物数量不断增加，生物多样性得到了有效保护。

《祁连山的呼吸》是2022年国家出版基金项目图书，在敦煌文艺出版社的出版，可谓应时而生，是现实的呼唤与创新精神相互碰撞的结果。从其完整标题“保护和修复河西走廊生态文化报告”，可知本书的宏大主旨——用整整一本书的篇幅，完整、生动、细致地呈现祁连山生态文明建设的生动实践举措及成果。近年来，为了做好祁连山生态保护工作，甘肃省从上到下踔厉奋发，笃行不怠，完成了林地、草地、湿地、水土保持、冰川保护、生态保护支撑和科技支撑等7大类建设任务；统筹开展山水林田湖草沙生态保护修复试点工作，做好林草植被恢复、矿山环境治理、防风固沙造林、水环境保护治理等工作，完成生态恢复、环境监测、空天一体化建设等大量的工作和任务……透过本书，人们会看到祁连山生态保护“由乱到治，大见成效”的整个过程，看到甘肃省委、省政府及河西走廊各市县为了祁连山保护做出的努力，书中有生态保护参与者的具体讲述，有对保护区水电站关停退出、规范运营的采访，有对生态搬迁者、护林员、植树造林志愿者、倡导科学种田的科研工作者等各类人士的描写。这些对于生态保护的具体描绘，构成了这本书的骨肉，让这本书具有了生命的温度。

《祁连山的呼吸》内文样章

作家认识水平的高度，决定了作品的高度。路生先生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对祁连山保护的重大意义有着清醒的认知，他写道：“祁连山蕴含着河西走廊80%的水量，仅全球变暖的因素，就可以导致祁连山大多数的小型冰川在2050年前消融殆尽。而人类活动将加速冻土退化，届时河西走廊及毗邻地区的500多万人口将失去水源补给。从大的方面来说，祁连山冰雪融水形成的河西绿洲和祁连山共同构成了阻隔巴丹吉林、腾格里两大沙漠南侵的防线，也是捍卫青藏高原乃至‘中华水塔’三江源生态安全的屏障。”

“如果保护不好这条山脉的生态，就意味着巴丹吉林、腾格里两大沙漠将会握手、相拥，不仅会导致我们丢掉整个河西走廊，还会在沙漠里‘送出’新疆，‘孤立’青藏高原，让内蒙古西部地区亦变成一片荒漠，继续向东，甚至会吞掉因为黄河而富庶的宁夏。”

“如此，大西北会在荒漠中分崩离析，甚至在呼啸的沙尘里整个‘丢掉’，这比割肉流血还要痛彻心扉。祁连山，影响的不仅是西部生态，它还影响着全中国的生态。保护祁连山生态，就是保护中国生态。生态，一切的命脉与基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永远都是。”

“然而，这并不是祁连山的全部。2000多年前，悠悠的驼铃声回荡于祁连山下，东西方文明开始交流融合，如果没有祁连山，也就不会有河西走廊和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通道——丝绸之路。”

正是这种高度而深刻的认知，促使他产生了强烈的责任感，敦促他奔赴祁连山，行走河西走廊，用脚步寸一寸一丈量这片热土，去查看，去倾听，去记录，去思考，去书写表达。

这是一部好记者脚踏实地扎实采访的结晶，更是一部作品真实可感充满了故事和细节的作品。好的报告文学和好的新闻作品一样，都是脚跑出来的。好的报告文学是“心灵的采访”，需要有好记者的扎实作风和好作家善于观察的眼睛。《祁连山的呼吸》30余万字，图片近200幅，厚厚的一大册。为了完成这部书，路生从采访、写作、出版历时5年，由此可见其所花了大工夫，付出的心血。翻开书稿，一种在场感就扑面而来，让人仿佛如同跟在作家的身后，循着其脚步一起行走，爬上了一座座山头，探访了一条条河流，去往一片片湖泊、水库。从书的第一章到最后一章，他提到了无数的地名，这些地名里有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这种人所共知的，也有一些人们听过的山峦、河流的名称，还有更多很多人从前一定没有听过的村庄和地名，凡是他提到名字的地方，必是他去过的。在他走过这些地方的时候，他不停地和各色人物交谈，了解地方生态，了解风物风俗，了解历史典故，听人们讲述生活琐事和人生故事。这种对于大地的丈量，对于世间百态的了解，对于具体人物的倾听和记录，构成这本书的最基本底色，有对话，有细节，有画面，有色彩，有味道。

《祁连山的呼吸》记录下各地风景的样子，有乌鞘岭上树叶的闪光，有扁都口森林保护区的密密的枝叶，有石羊河的波光，有青土湖的芦苇荡；还有他听到的各种声音，风的声音，水的声音，树的声音，动物的声音，鸟的声音，人们说话的声音和腔调。书里还找到很多地方从前和当下不同时期的照片，和这无数的故事、对话、画面、声音一道，共同汇聚成为这本书的整体，让人真切地感受祁连山和河西走廊的今昔之变。

从这些地名、人物、画面、声音可知，为了书写好这个宏大命题，路生先生攀登过从乌鞘岭到阿尔金山的无数的山峦，走过了黑河、石羊河、疏勒河、党河等许许多多的流域，看到了曾经断流的河水重新流淌清流，看到水生态系统在治乱之后重新恢复，看到曾经被破坏的草甸重新绿了山冈。带着问题和信念，他一天天地观察和思考，在对一个个具体的人、一个个生动故事、一处处美丽风景的描绘中，这个最深刻的时代命题被深入开掘。

这部书里有一群鲜活生动的人物，他们的故事让这本书活色生香。他们被路生找到或遇到，进行了一系列有趣的对话，讲述了一个个人生故事。这些人里有政府官员、治沙人、生态移民、饭馆老板、农民、护林人员，在书中次第出现，不是特别安排，却又自然而然，他仔细地倾听他们畅谈工作，表达生态理念，讲述人生，表达生活感悟。

路生不光是一个记者，还是一个会抓故事的作家、博闻强识学者。十多年前，他出版了系列长篇小说三部曲《怀念羊》《土匪羊》《甲骨羊》和长篇小说《羊眼》等。这些长篇小说不仅富有文学性，还富有故事性。但这部报告文学里的故事不同于小说中的故事，都来自真实的生活而非虚构。这得益于他扎实的采访和观察，还有他强大的感受力、领悟力。虽然这些故事篇幅都不长，并不复杂曲折，有些只是一些生动的生活片断和细节，却非常抓人，人物的表情，鲜活的对话，命运的沧桑感，做事的使命感，充满了生活的真实质感，和现实环境紧紧融合在一起，和一串串生态建设事件联系在一起。

比如他遇到的农民老张就具有沙漠荒野般的真实质感，几乎要和当地的环境融为一体。他写道：“老张并不关心这些或者说是不知道这些，在他的记忆里，过去的人们常用山上的柴草来烧饭、煨炕，把一个个的山头都弄成了‘和尚头’。现在不一样了，山上又重新种上了树，夜里出门，他看着树一棵棵站在山头上，像是排列整齐的卫兵。”老张说：“现在，损坏一棵树，是犯法，树和人一样了，草也不能轻易破坏了，受到保护了。”老张所在的下沟村，大多数人都已经搬迁，只剩下了6户人家。他说，就这6户人恐怕将来也得搬迁。过去，他们附近的村民还能进入景区的林地采些蘑菇补贴家用，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作为暂时还没有搬迁的村民，他在院子里搭建了彩钢房，开了农家乐，但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

还有一位老杨：“大口子河，干枯的河道里只有石头，但在河边挂着河长的标牌。50多岁的老杨告诉我们，这条河在他们小的时候就没有水，除非遇到山洪。他是附近的李家庄人，一年前，家里还有500只羊，后来被限定到了100多只。羊少了，山青了，地绿了。老杨说，如果将来缠不住（不合算），他就外出打工。他看到草木越来越多，他明白这山是为啥变绿的。”

许许多多人生故事和生活片断，让这部书中的描写耐看而可信，深化了主题，让祁连山生态保护的过程富有生活的真实韵律，鲜活而生动。

还有一些传说和历史故事，有隋炀帝、霍去病、苏武的故事，有匈奴人的故事，有当代诗人文人的故事，都被他恰当地穿插于文中，和本书的主题融为一体，拓展了这部书的时间长度和历史厚度，古今对照，历史和现实对照，体现了作者思考的深度和广度。

《祁连山的呼吸》内文样章

《祁连山的呼吸》还是一部语言优美，富有诗情的作品。且让我们引用几句：

“祁连山的雪是红色的，如火焰在苍茫中燃烧；祁连山的水是森林的歌声，流淌成我们的血脉与肤色。”

“风，跌落在草丛中，似有河流翻腾的样子。美丽，空旷，干净，舒展。祁连山的雪峰被暗淡下去的光线牵引着，似乎有些长期劳累的困倦，却不小心让变成了冰的雪花开成了莲花。似有一点儿微微的红，也承载着人类离不开的火。风景如画，已经在眼前了。”

“仰望中国版图，青藏高原向下一动，‘挤’出内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

“与苏武不同的是，节旄尽落的竹竿在这里变成了万顷绿意。民勤，位于河西走廊的腰部，有人说，此地就是河西的腰，绿洲的存亡关系河西走廊的安危，如果民勤绿洲不保，必将危及河西走廊；河西不保，必将危及全国。一旦狭长的河西走廊被拦腰斩断，东起连云港、西至荷兰鹿特丹的亚欧大陆桥将名不副实，内地与新疆只能隔沙相望……可我们觉得，民勤这个地方更像甘肃的脖子。黄沙埋脖时，我们分明听到民勤曾经的呼喊以及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急促呼吸声！”

……

“语言是思想的外衣。”这些富有诗情、生动鲜明的个性化语言，使得这部作品的表达是跃动的，有旋律的，富有张力的，让阅读变得轻松愉悦，欲罢不能。

在阅读《祁连山的呼吸》的时候，总有一个念头在我心头盘桓——路生先生总是让人出人意料：十多年前他在当记者的时候，竟闷声不响地写起了小说，而且一写就是个大部头——《怀念羊》，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长篇小说一部接着一部；正当大家慢慢接受他是一位作家的时候，又听说他成了学者、纪录片撰稿人，和人合作拍摄了大量的纪录片，接着又写了一堆报告文学作品和历史文化著作，《大西北文化苦旅》《中国尊严》《到巴彦淖尔来看中国》，以及即将出版的9卷350万的《丝绸之路中国故事》：《通往西藏的路上》《不一样的新疆》《小白杨戍守的边疆》《北方北方》《加长加宽版河西走廊》《那些落在丝路上的名字》《从三星堆到大地湾》《神秘的三角地带》《宁静的华夏》。

人文关怀能够激发人们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意识，两者在根本上都是为了人类的可持续发展和幸福生活。《祁连山的呼吸》抒写了生态环保与人文关怀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路生在呼吁加强生态保护的同时，也是生态向好的记录者、见证者。有评论说，路生这些年的作品，有这样两个很明显的特点：一是历史与现实交融：路生在创作中巧妙地将历史与现实相结合，既回顾辉煌历史，又展望新时代的美好未来。二是文化深度与广度并重：路生的作品不仅涉及军事、政治、经济等领域的知识，还深入挖掘了中国西藏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民族精神，展现了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这两个特点的背后是，路生通过挖掘我国各民族间的交流史，为“政策沟通、民心相通”提供历史参照，同时为地方文旅赋能。这也是使他的作品有了很多的大众阅读价值与知识普惠。即：以通俗语言解构复杂历史，降低理解门槛，帮助西北、边疆读者重新认知本土文化在中华文明中的坐标。

上述这些，也不知道路生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有这么大的精力和神思做这么多的事情。也许只有一种说法可以使之得到合理的解释，即：大地的孩子记述大地的故事。一切都是因为爱，也正是因为爱，关于路生的这一点就成了人所共知的——多年来他一直奔走在西部广阔的土地上，以行走的方式发掘西部的历史文化、丝路文化以及火热的现实，解读国家高质量发展的铿锵脚步。

《祁连山的呼吸》只是路生游历、行走的一部分。恰如前不久，路生被评为“当代徐霞客”，评委会给他的颁奖辞里说的：用身体丈量祖国大地，以文字镌刻文明密码。自西部一路走来，在大漠雪山与戈壁草原间抒写丝绸之路中国故事，积极对接国家“一带一路”倡议，用心倡导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游历的脚步和深情的文字，进一步弘扬了徐霞客精神的终极意义和目的。

让我们在对《祁连山的呼吸》的阅读中，和路生一起走上“踏破铁鞋”的万里行程，遍踏千里祁连，走过河西走廊，在与这座山脉和土地的对话、互动中，倾听祁连山生命的律动，感悟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真谛，为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积累共识，增添力量。

瞿方业甘肃日报报业集团新甘肃客户端评论负责人，主任记者，甘肃省作协会员。长期为国内多家报刊撰写评论专栏。出版著作《风从敦煌来》《我们的70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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