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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七杯茶”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7-06 10:35:00    

羊城晚报每周日推出“七杯茶”专版,特约海内外六位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撰写专栏文章。此外,还有面向广大读者征稿的“随手拍”专栏。

文章虽短小,七杯茶有韵。请诸位慢慢品——

·有感于思·

阎晶明[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呐喊》之后的鲁迅小说

《呐喊》之后,鲁迅创作出版了两部小说集《彷徨》和《故事新编》。关于《彷徨》,鲁迅自己认为“技巧稍为圆熟,刻画也稍加深切”“但一面也减少了热情,不为读者们所注意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把不为人所关注表述成《彷徨》带来的结果,似乎在评价上就很有保留。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鲁迅对《彷徨》的看重,从来都与《呐喊》等量齐观,可谓是一碗水端平,二者成手心手背关系。《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鲁迅选了自己的四篇小说,其中《狂人日记》《药》收于《呐喊》,另外两篇《肥皂》《离婚》则出自《彷徨》。1933年的《鲁迅自选集》选了10篇小说,《呐喊》和《彷徨》各五篇。

的确,即使说到热情,《彷徨》的诗意依然是那样充沛,而且几乎就是其中多篇小说最为突出的艺术特征。《伤逝》《在酒楼上》《孤独者》如诗,哪怕是讽刺小说如《肥皂》《高老夫子》,也一样流溢出抑制不住的诗性。

顾随先生就曾举《高老夫子》为例,认为小说对于“打牌”的描写都仿佛就是“一段诗”:“万籁无声。只有打出来的骨牌拍在紫檀桌面上的声音,在初夜的寂静中清彻地作响。”顾随因此感慨,“我们的作家是痛恨着这四个打牌的人的,但他忘了,竟把他们打牌这事情,写得如此诗化了。”(顾随《鲁迅小说中之诗的描写》)

鲁迅对《故事新编》的评价集中于一个词“油滑”。但这评价仍是一种“片面”,并且当然含着自谦。鲁迅塑造的古人,尤其是《铸剑》里的眉间尺,《理水》里的禹,分明是鲁迅最认可的中国精神的体现者。对照鲁迅说过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就有拼命硬干的人,就有为民请命的人,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是中国的脊梁”。这些人物不是立刻会浮现出来么。

这样的诗意,这样的中国精神,正是后期鲁迅小说的重要品质。

·梅川随感·

陈子善[上海文史研究馆馆员]

蔡澜拒认“忘年交”

当年香港天地图书公司有“三大台柱”:亦舒、李碧华和蔡澜。前两位的作品已先后进入内地,但蔡澜先生还没有。于是我通过“天地”的朋友,联系到了蔡先生,目的是想把他的短小有趣的专栏文字也介绍给内地读者。

他约我在中环有名的陆羽茶室见面,很爽快地一口答应我的提议:“有钱大家赚,你放手去做就是。”他从不干涉我的编选。

《蔡澜小品系列》陆续由山东画报出版社推出后,果然大受欢迎。后来,我因事忙,蔡先生作品的编选就由山东画报社同仁接续,合作同样愉快。我已经读到了当年的责编对蔡先生的深情回忆。

就这样,在本世纪初的十多年里,我每到香港,只要蔡先生在,就去拜访;而他来上海,只要行程不紧张,也总会约我聊天。最难得的是,有次到港致电他,他说:“很巧,今晚与倪匡见面,你有兴趣一起来,你们‘都是上海银’(大概他只会讲这么一句上海话),应该有得谈。”果然,与倪先生也一见如故。

过了两天,倪先生回请,点名要我一起去,我们谈得更尽兴。蔡先生还介绍我认识了另一位他的喜欢藏书的老友,对我的港台文学研究帮助很大。

蔡先生很讲究礼节。本来我是后辈,但他每年中秋都会寄我他自制的可口的广式月饼,每年圣诞也必寄我精美的自制贺卡,我最后收到他寄的贺卡是2022年。他是香港文化名人,有次他现身香港书展,找他合影的香港青年不少,他一个也不拒绝,统统满足他们的请求,当时我就站在他旁边。

最后一次见他,是他请我去九龙城一家菜市场里的老店饮与众不同的早茶,又有一对青年男女要求与他合影,他也照例欣然应允。不料小青年坐到他边上后,把手搭在他肩上,他马上不悦,拒绝合影。这对青年悻悻走后,他告诉我:“这小子没礼貌,好像他是我忘年交似的,这怎么可以!”

我上微博后,联系蔡先生常通过微博短信。蔡先生也爱猫,常在微博上点赞我发的猫照。2023年,蔡澜先生不慎摔伤住院,我很晚才得知,马上发短信遥致问候,他在2024年6月24日回复:“谢谢,好得多了。”这是他给我的最后的信。

·拒绝流行·

曹林[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教授]

文字的“人心能见度”

前段时间作家梁衡作品的学术研讨会,曾编过梁衡文章的一位老编辑讲起一段往事:报纸版面有限,某次刊载梁衡老师一篇文章时,不得不删文5000字。梁老师电话问:“有一段我是含泪写出来的,没删吧?”编辑答:“没有。”梁老师说:“我还没说是哪段呢。”编辑马上答:“我念给你听。”

一个作者用心、含泪写出来的文字,编者、读者,也会用心、流着泪去读。文字要对读者有感染力,首先要过自己这一关。触动了自己,才下笔,笔端常带情感,这种情感才能经由编者传递到读者那里,形成共情。没有一两句打动自己的话,千万不要动笔。

梁衡与编辑的这段“含泪”佳话,让我想起另一位媒体作家的反思。他长期在报社写评论员文章、社论类文章,不署名。有一天算稿费,编辑问他,某一篇稿子是不是他写的,他对着稿子看了好半天也看不出来,这是自己写的文章吗?哪里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只能回去查自己的电脑,看那天的原始文档,才发现那真是自己写的。长期官样文章的写作中,文字的“人机化”,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写作厌倦感,觉得自己这样的写作完全是浪费生命。

当写作变成了套路,没有写作兴奋感,只是堆砌那1000-2000字的任务,写完后自己都不想再看一遍,当然就不会留下任何记忆。对于八股文字,有人调侃说是“谁写谁看、写谁谁看”,可很多时候,甚至写的人都不愿意点开再看。

对于用心的写作来说,怎么不是呢,写这段时我流过泪,写那段时我特别兴奋,写某个段落时何种心境……这是把人心融入文字中,让人心成为交流的媒介。而八股写作,都是套话假话空话车轱辘话——那是自己写的文章吗?

想到当下AI写成的文字,常让人产生强烈的幻灭感,很多文字明明好像是人写的,却带着一股拼凑和组合的机味,是人在模仿机器,还是机器在模仿人?当写字的人没心没肺,失去了流泪的感觉,文字也就丢掉了人的痕迹,很快沦为比特垃圾。

那一段是我含泪写出来的,我念给你听——穿过你的心灵我的文字,才能留得住我的背影你的眼!

·夕花朝拾·

杨早[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半特区”时代的广州

广州,当年曾是国务院规定“进一步对外开放”的14个沿海城市当中的一个。同其他13个城市相比,广州提前开放了五年,就是说,早在深圳、珠海、汕头等地划为经济特区的最初时期,广州就在事实上成了广东三个经济特区的连结点。那时,广州虽然不是特区,但它有权执行特殊政策和灵活措施,被称为“半特区”。广州的引进总额、实际收入和实际投入使用的金额,是各大城市引进外资最多的一个。

广州从新加坡引进了生产电冰箱的流水线,每一分钟生产一台电冰箱。由于质量好,耗电少,投产不到一年,声誉就传遍全国各大城市,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为此,广州又从日本引进来第二条电冰箱生产线,使广州成了年产15万台电冰箱的城市。与此同时,广州引进了生产双缸洗衣机的流水线。广州的洗衣机,是最先进的。他们还引进了年产15万台彩色电视机的流水线,这里生产的彩色电视机,可以跟世界上驰名的乐声牌电视机相比。

饮食服务行业,引进了生产快餐面的先进设备,引进了生产豆腐、生产豆芽的先进设备。一条豆腐生产线,使广州市的豆腐供应,由供不应求,变成了供过于求。豆芽生产线日产豆芽2.4万斤,设备是用补偿贸易的办法从日本买来的,合同规定六年半还完,实际上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就全部偿还完毕。

广州市面上的出租汽车之多,大陆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可以与之相比。1984年,广州经营出租汽车的单位,少说也有七八十家,拥有出租汽车3000辆。这些出租汽车,全是港商投资,同广州合资经营的。

占用资金最多的是现代化的高级宾馆、饭店和旅游中心,广州共有27个项目。中国大酒店于1984年6月10日正式开张营业。还有白天鹅宾馆和花园饭店。旧有宾馆的改造和新建宾馆的先后投产,使广州市的现代化客房达到10000间,共2万张床位。1983年前来广州旅行的外国客人和海外华侨、港澳同胞,便有220万人次。

·昙花的话·

尤今[新加坡作家]

毒蛇与毒菇

清晨,鲜艳的阳光活泼地跳跃于叶丛间,我在茂密的丛林里晨走,脸上身上斑斑驳驳的都是悦目的翠绿。

走着、走着,猝不及防地,我看见一条大约一米来长的蛇,静静地蜷伏在绿意泛滥的树丛间,身上那黄黑相间的环状条纹,妩媚得近乎妖娆。近在咫尺看它,它像酣眠的宝宝,那样满足、安恬。我悄悄退后几步,屏息凝神观赏。良久,它醒了,姿势优雅地、慢慢慢慢地爬走,在低矮的枝叶间留下一串斑斓的色泽。

这是难得一见的金杯蛇。

它剧毒无比,人一旦被噬,肌肉麻痹、呼吸困难,继而毙命。然而,它温驯胆小,绝不主动攻击人类。唯当受到威胁时,才会卷起身体,发出嘶嘶的警告声。

蛇爬走后,我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路后,因惊艳而驻足——我看到了朵朵雪白的蘑菇娉娉婷婷地立在草地上,像一个个冰清玉洁的少女,戴着圆圆的帽子在开嘉年华会,那么的亮丽、快乐。我蹲着欣赏,浮想联翩。

这是难得一见的白毒鹅膏菌。它毒性极强,误采误食者,常因肝功能衰竭而丧命。

金杯蛇和白毒鹅膏菌,同样含有剧毒;这毒素,是它们赖以自保的“利器”。在浩渺的宇宙里,它们只求一隅安身。人类只要不惊扰、不捕捉、不采摘,彼此都可以在各自的生存空间里,和谐共处,快乐逍遥。

·不知不觉·

钟红明[上海《收获》杂志执行主编]

马六甲一瞥

马六甲(马来语:Melaka),它第一次闯入我的视野,可能是在地理课老师教棒指点的地图上。

从吉隆坡驱车两个多小时抵达马六甲州,它悠久的历史从苏门答腊王子拜里米苏拉建立马六甲王朝(1402-1511)开始。马六甲州位于马六甲海峡的北岸,而中文里的“咽喉”一词贴切地概括了马六甲海峡的重要地位,它是连接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最短航道,历史上就是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地,“远东十字路口”。早在13世纪,马六甲已有华人经商的记载。元朝文献《岛夷志略》提到当地有“唐人种”杂居。明朝初期,郑和七下西洋(1405-1433年),五次驻节马六甲,在此设立“官厂”作为物资中转站。2025年正值郑和下西洋620周年,我们在郑和博物馆里看到郑和船队当年帮助马六甲修筑城池、开凿水井,推动它发展为贸易枢纽,部分随行人员留了下来,与马来人通婚,形成了多元文化交融的峇峇娘惹文化……

站在马六甲“鸡场街”,灼热的阳光猛烈地照射下来,这是一条蜿蜒的市井烟火气息浓厚的老街,六百年的光阴,凝结着华人下南洋最古老的记忆。据说鸡场街早年这里也确实有过鸡的屠宰场,但它名字的来历,更多是闽南人方言中唤它“街场街”,“鸡”与“街”同音。漫步街头,视野里那些柠檬黄、薄荷绿、珊瑚粉的墙面,就像展开的调色盘。细细看去,五彩的骑楼,在中式飞檐下加入了欧式雕花,福建会馆、某姓宗祠、华人商家等建筑,与不同时期的欧式建筑和马来建筑共存,鳞次栉比,鲜艳动人。

与荷兰红屋隔桥相望的“三叔公”,是前店后厂的手信店,聚集了许多人。据说,三叔公本名陈良滚,日据时期以沿街叫卖饼、粿、麻糬为生,因在家排行第三而被尊称为“三叔公”。战后,他凭借制饼手艺在马六甲扎根。被暑热煎熬的我们,坐在红色骑楼三楼,品尝了淡纹饼、陈年老桔汁和榴莲煎蕊(晶露)。

鸡场街点起灯笼时,我们在暮色中去寻找美食,感觉整条街成了流动的盛宴。炒粿条的镬气与葡萄牙烤鱼的焦香纠缠,椰浆饭的蕉叶包裹着马来人的热情……

·随手拍·

千年古莲图/文 吴远团

六榕寺的这些荷花是由出土于山东济宁地区的宋代莲子培育出来的。休眠千年以后,古老的遗传基因密码被激活,新芽破土而出,亭亭玉立的华盖与古刹相辉映,带着宋词神韵。

随手拍专用邮箱:ycwbwyb@163.com

原文载于《羊城晚报》2025年7月6日A6“七杯茶”专版